2017年4月7日 星期五

母親的存摺

那天,女兒放學回家,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:“媽媽,我們家有多少存款?”
不等我作答,她又繼續說道:“他們都說咱家至少有50萬元。” 我奇怪地看著女兒:“你說的'他們'是誰呀?”

“我們班同學。他們都說你一本書能賺十幾萬稿費,你出那麼多書,所以咱們家應該有50萬吧。”


我搖搖頭,說:“沒有。”女兒臉上忍不住地失望,兩眼盯著我,有些不相信似的問:“為什麼?”

“因為……” 我抬手一指房子,屋裡的家具、電器,還有她手裡正在擺弄的快譯通,道:“這些不都是錢嗎?錢是流通品,哪有像你們這樣只算收人不算支出的!

女兒眨眨眼睛,仍不死心,固執地問道:“如果把房子、家具、存款都算上,夠50萬吧?”

我點點頭。女兒臉上立即綻開笑容,拍手稱快道:“這麼說,我是我們班第三有錢的人了!”

我這才明白她為什麼問這個,一定是同學之間攀比,搞什麼財富排行榜了。
我立刻糾正她:“不對,這些是媽媽的錢,不是你的。”

“可我是你的女兒呀!將來,將來——”女兒瞅瞅我,不往下說了。
我接過話,替她說道:“等將來我不在了,這些錢就是你的,對不對?”

女兒臉漲得通紅,轉過身,掩飾說:“我不是這個意思,都是我們同學,一天沒事瞎猜,無聊!不說這個了,我要寫作業了。”說完,女兒急忙回自己房間去了。

望著她的背影,我若有所思。沒錯,作為我的法定繼承人,我現在所有的財產,在未來的某一天,勢必將屬於女兒,這是不爭的事實。只不過國人目前還不習慣、也不好意思和自己的繼承人公開談論遺產這樣十分敏感的事,而同樣的問題在西方許多家庭,就比我們開明得多,有時在餐桌上就公開談論。



我的父母工作了一生,一直都是無產者,直到退休前才買下自己居住的房子,終於有了自己名下的財產。但是,和我們這些在市場經濟環境下生活的子女相比,他們那點有限的“資產”實在少得可憐。也因此,我從未期望父母給我留下什麼,相反,我倒很想在金錢方面給予父母一些,我知道,他們幾乎沒有存款。但是固執的父母總是拒絕,沒辦法,我只好先用我的名字存在銀行,我想他們以後總會用上的。

那年春節,我回家過年,哥哥、妹妹也都回去了,舉家團圓,最高興的自然是母親。沒想到,因為興奮,加上連日來操勞,睡眠不好,母親起夜時突然暈倒了!幸虧發現及時,送去醫院,最後總算安然無恙,但精神大不如前。時常神情恍惚,丟三落四。所以,儘管假期已過,我卻不放心走。母親雖然捨不得我走,但是一向要強的她不願意我因為她的緣故耽誤工作,她強打精神,裝出一副精力充沛的樣子,說自己完全好了,催促我早點走。我拗不過母親,只好去訂機票。

行前,母親把我叫到床前,我一眼就看見她枕頭旁放著一個首飾盒,有十塊磚頭大小,用一塊紅綢緞布包著,不禁一愣。小時候有一次趁父母不在我亂翻東西,曾見過這個首飾盒,正想打開卻被下班回家的母親看到,被嚴厲地訓斥了一頓,從此再沒見過,不知道母親把它藏到哪兒去了。我猜裡面一定裝著母親最心愛的寶貝。會是什麼呢?肯定不會是錢或存摺。母親的錢總是裝進工資袋放在抽屜裡,一到月底就沒了,很少有剩餘。最有可能的是首飾,因為祖父以前在天津做鹽道生意,家裡曾相當有財勢,雖然後來敗落了,但留下個金戒指、玉手鐲什麼的,應不足為怪。

我正猜測不解,母親已經解開外面的紅綢緞布,露出裡面暗紅絲麵的首飾盒。她一摁上面的按鈕,“叭” 的一聲,首飾盒開了!母親從裡面拿出一個小綢布包,深深地看了一會兒,像是看什麼寶物,然後,慢慢抬起頭,看著我,緩緩道:“這裡面裝著你出生時的胎髮, 5歲時掉的乳牙,還有一張百日照,照片背面記著你的出生時辰。我一直替你留著,現在,我年紀大了,你拿去自己保留吧。”

我接過來,小心翼翼地打開。於是,我看到了自己35年前出生時的胎髮,30年前掉下的乳牙,和來到世界100天時拍的照片。照片已經有些發黃了,背面的字跡也已模糊,但依然能辨認出來、一瞬間,我淚眼模糊。我意識到:這就是母親的“存摺”,裡面裝著母親的全部財產,沒有一樣貴重的東西,但是對我,每一樣都珍貴無比。

帶著母親的“存摺”,我踏上歸程。一路上,感慨萬千。我知道,和母親相比,我是富有的,母親這一生永遠不可能有50萬元存款了!對她來說,那是一個天文數字,她想都不曾想過。和我相比,女兒是富有的,她一出生就擁有的東西,是我拼搏多年才得到的。但是,女兒卻永遠也不可能像我一樣,擁有自己的胎髮、乳牙了。這些記載她生命的收據,讓一路奔波的我遺失在逝去的歲月裡,再也找不回來了!


/林夕
原文來源空城我一人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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